C.有些学科人们不确切知道究竟应该分在自然科学还是分在人文科学,控制论就 是其中的第一个例子。然而,这样的例子还有许多。这也是目前越来越有利于连续性的 第三个论据。
首先应该指出,人们惯常拿来与人文科学对立的、并被归入理学院的学科,一般都 被称为“精确的和自然的”科学。那么,“精确的”这个词到底能有什么含义呢?人们 常把它应用于物理学,因为有数学物理学。但是显而易见,任何实验科学包括理论物理 学都永远只能是近似的。因此“精确的”这个词主要适用于数学。但数学是“自然的” 吗?如果人们仅仅想说数学适用于自然,那 么应该回答说数学同样适用于人类。如果不是这样想的话,数学就不是仅仅从物理 实验中抽取得来的这个意义上的自然,因为它已远远超越物理实验并且经历了物理实验 所没有经历的内在必然性。因此我ffl说数学是精确的就意味着它与逻辑连为一体。但 是逻辑如果没有人的话,即使扎根于生物组织的必然性之中,它又会是什么呢?
说到逻辑本身,问题就变得尖锐了。当前形式下的逻辑学是一门同数学紧密相联的 公理和算法学科。它在理学院讲授时的名称通常是数理逻辑学。按照这个名称它就属于 精确的与自然的科学,而且除了它在纯数学领域的应用之外,还常常应用于物理学直至 生物学(沃德哥)。从这样一个观点上看,它只是一项可以与群论或普通代数相提并论 的运算技术,因此构成一种似乎与人文科学不再发生关系的“无主体逻辑”。不过在作 为理论的、科学的或科学理论的逻辑领域里,人们已经不能把逻辑和逻辑主体完全分开。 一方面,逻辑语言或一般句法要求一个元语言或语义系统,而这一般的语义学则与主体 人有关。另一方面,出自哥德尔(1931)定理的种种有关形式化界限的论述也提出了主 体问题。因为所要解释的是为什么无法同时使一切形式化,为什么必须有一种从较“弱” 理论进到较“强”理论的建构主义而绝不能单单满足于初始时的基础。
但尤其是在逻辑学家的逻辑之外还有一般主体的逻辑。当然,如果逻辑是一个公理 体系,那么它完全应该是对先于它的、有一定性质的、需要公理化的实在的公理体系。 然而,这项给定并不还原成主体的意识要素,它是属于主体在其行为和推理中所使用的 运算结构,而主体对这结构却只有部分的意识。例如,在前科学的编码中使用着一些 “自然数”,随后算术大大地超过自然数,把自然数变成了理论。与此相同也存在着自 然逻辑结构(分类、系列化、对应等等),这些结构是主体在其自发的活动中建造的、 利用的,同时也是逻辑学家本人在其形式化的工作中所运用的。
可是主体的这些逻辑-数学结构也是发展心理学、文化人类学、以及社会学本身在 其认识社会学领域中所研究的结构。这就不可能把逻辑学和人文科学分离开了。因为逻 辑学家的逻辑是主体在其实际运算中运用的被大大丰富和形式化的逻辑的延伸。逻辑的 结构根源和运算根源所具有的这种人性特征是如此深刻,以致今天人们可以在总协调之 内,以及在产生运算的感觉-运动动作之内,一直上溯到神经协调中。麦克居洛克和皮 茨曾证明在各种不同形式的神经连接中起作用的算子和命题逻辑(布尔网)的因子之间 有同构性。这一基本事实表明:如果说,逻辑结构是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地重新组织、连 续推进直至形式化本身这个阶段的 逐渐建造的结果,那么这些建造不是预先形成的,因为它们越来越丰富——这些建 造上溯到神经的和感觉-运动的协调本身。
总之,逻辑学既属于精确的与自然的科学,又属于人文科学。它在这两者之间起衔 接作用,因而无法作线性分类。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对认识论本身的科学形式 也应该这样说。认识论一直传统地被认为是哲学的一个分支,但是今天有两种新的事实 显示出它的自主倾向,这种倾向与曾经标志着心理学、社会学和逻辑学的逐渐独立倾向 颇有相似之处。
第一个事实是,先进的科学通过本科学自己的专家们的研究工作建立起自己的认识 论。例如,有关数学基础的问题越来越由数学家自己来解决,并且还引进种种考虑,其 性质主要是逻辑性的,但常常也是历史性的和纯粹心理学性质的(彭加勒、布劳尔、昂 利克、龚赛思)。尤其是自从微观物理学革命以来,物理实验的认识理论就是由物理学 家自己来制定的。在生物学方面,贝尔塔朗费曾试图制定认识论,他的尝试导致了一场 名为“一般系统论”的运动,其目的在于揭示包括心理学等在内的各有关学科所共有的 认识论机制。
第二个事实是,认识论研究的某些逼近法是朝着研究发展这个方向进行的。很久以 前,有关认识的理论家们以“历史批判法”的名义就已懂得历史地分析概念和方法的形 成是如何阐明科学知识的机制的。例如,柯库雷或库恩等人的论述,从物理学和化学的 认识论观点看就非常富有教益,而数学史则向布隆施维克和布特鲁提供了进行深入的认 识论分析的机会。可是,历史并不能回答我们的一切问题,在历史方面之后或之内还存 在着心理发生和社会发生这两个方面。比如,库恩本人同过去布隆施维克所做的一样, 明显地参考了我们有关儿童的论述。这一点表明,当历史学家成为认识论专家或认识论 专家成为历史学家时,他就需要心理学的资料。
一般来说,任何科学认识论都隐蔽地或明显地参照心理学的解释,不论是有关知觉、 语言(就其与思维的关系而言)还是有关运算结构。但是,在简单的、有时是思辨的心 理学之外,人们可以设想一整套研究工作,其任务是用来检验在数目、空间、时间等种 种认识论中起作用的不同心理假设。这项研究就是一群研究者在“发生认识论”的名义 下所做的系统工作。他们跨学科地工作着,并在每一个认识论问题上邀请发展心理学家、 逻辑学家和有关学科的专家们进行合作。因此,不可否认这一运用属于人文科学,尽管 研究的是可以归属自然的和精确的科学的认识论问题。在此,我们再次看到了认识论是 连接这两组学科的桥梁。
如果我们终于要试图确定人文科学在整个科学体系中的位置,那么,上述的各种不 同意见表明要采用简单的线性分类是不可能的。
孔德提供了这种线性分类的模式。他按照学科复杂性的递增和普遍性的递减来进行 排列。这样一种排列顺序应用到我们的问题时就大致如下:数学、物理科学、生物科学、 心理学、最后是相互依存的社会科学。可是人们立刻就看到安排逻辑学的位置有困难。 孔德本人没有在这种形式下谈过这个问题,很可能是因为现代符号逻辑在那时还没有建 立起来。但他经常谈到一种“自然逻辑”,或者是为了强调它对创建数学所起的作用, 或者是更暗含地把它视为集体生活的结果之一,实质上等于把它归到社会实在的领域中 去了(后来的“逻辑实证主义”则明确地把它归到语言的最一般方面)。然而,如果说 逻辑学主体和人有着某些关系,而且在上文中我们也看到了今天人们持这种看法的充分 理由,那么逻辑学就属于这一排列的末端领域,而同时它又在数学中起着重要作用,也 就是说,它又位于排列的始端。因此,这就等于说线性排列是虚幻的,实际上排列是环 形的。
事实上,任何一门科学都不能在一个平面上被显示出来。每门科学都具有各种上下 层次:(a)它的客体或研究的物质内容;(b)它的概念性解释或理论技术;(c)它 自有的认识论或对它的基础的分析;(d)它的派生认识论或结合其他科学的、主客体 之间关系的分析。
如果只着重(b)层或许还有(c)层,也就是说着重科学的理论技术,包括其自有 的认识论,那么以上所列的线性顺序就完全可以接受。逻辑就应该放在行列的始端,因 为逻辑学家既不需要求助于心理学家,甚至也不需要求助于语言家来建立他们的公理体 系;数学家可以服从逻辑学,但决不服从物理学或生物学;如此等等。
相反,只要一考虑到学科的客体(即a层)和派生认识论(d层),那么马上就可以 清楚地看出,逻辑的客体不能完全脱离主体,因为逻辑加以形式化的是由主体建造的运 算结构。于是,科学的顺序又必然变成环形的了。
这种循环性对人文科学的认识论来说有着重要意义,因为它来自标志着主体与客体 间相互作用的基本圆圈:主体只是通过自己的活动认识客体,但主体也只是在作用于客 体时才学会认识自己。物理学是一门客体科学,但它只是通过主体活动产生的逻辑-数 学结构,才达到客体。生物学也是一门客体科学,但是它用部分地借自物理-化学的仪 器来研究的生物,同时又是一个行为主体达到主体人的出发点。心理学与人文科学部分 地运用上述科学的技术来研究主体人,但,人又建造逻辑-数学结构,这些结构又是逻 辑和数学的形式化的起点。总而言之,科学体系进入了一个没有头尾的螺旋形之中,其 循环性没有任何不良之处,反而以最普遍的形式表达了主体与客体的辩证关系。
由此可见,人文科学尽管是最复杂、最困难的学科,在科学的圆圈中却占据着优越 的位置。人文科学既是建造其他科学的主体的科学,却不能与其他科学分离而不导致一 种带有歪曲性的和人为的简单化。但是,如果把主体人重新放回到他的真正位置上,即 放回从物理学和生物学的客体的角度看是末端、从行动和思想的角度看又是创造出发点 的这个位置上,那么只有人文科学能使这个科学圆圈的封闭性,或者更确切地说,它的 内在紧密性,变得可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