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意识形态有时甚至受民族影响最为强烈的问题之一就是人文科学与自然科学二者 的关系问题。在那些最不倾向于形而上学思辩的国度,如盎格鲁-撒克逊诸国和诸人民 共和国(尽管经验主义倾向与辩证倾向有种种差别),该问题不存在或者以一种极和缓 的形式出现。比如,心理学在这些国家自然被认为是同时属于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 相反,在那些对形而上学倾向敏感的国度。如日耳曼国家(维也纳传统的实证主义除外) 或拉丁国家,许多学说都强调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的区别,而且一般都把心理学附属于 哲学。颇值得指出的是,自从社会病袭击德国直至纳粹主义灭亡,在这段时间内,这二 种科学的对立达到了最高峰,而且在整个法西斯时期,德国和意大利都取消了科学心理 学和科学社会学讲座(在后一个国家,尽管有过帕尔多那种非常接近的政治思想),只 是到了后来这两门学科才又繁荣昌盛起来。
A.把人文科学与自然科学区分开,这首先当然可以从认识论上和方法论上的困难这 个观点来加以拥护。关于这些困难,我们已在第三、四节中谈过。但是,一方面,如上 所述,这些困难中有许多并非人文科学所独有,而且实验客观性的问题并非按照科学研 究的对象是我们这一级的物质实体或是社会中的人而只有两种极端的解决方法。这个问 题根据物理现象在不同等级上的研究,尤其根据人们从物理-化学到生物物理学和生物 化学,从而到纯粹生物学学科,再到心理学,最后才到以人类社会作为整体来研究的科 学的这种情况,导致一整套逐次逼近的解决办法。另一方面——这一点尤其重要——各 种运用的方法在社会科学与人文科学之间交换使用的情况越来越多了。关于这一点,下 文即将谈到。
这两组科学对立的主要原因在于“主体”的作用与属性,所以它们的对立随人文科 学发展的文化环境对形而上学魅力的感受之不同而有所不同。有些人坚定不移地把人文 科学设想为独特的科学。对他们来说,“主体”不是自然的一部分,而是自然的旁观者, 有时甚至是创造者。在主张连续性的人们看来,人是主体,这是一个自然现象,和其他 自然现象一样,但这并不妨碍主体去控制自然、改造自然,也不能阻止他表现出传统哲 学赋予“主体”的各种活动。这就是问题的要害所在了。
自从人们企图把主体与自然对立起来,并把主体作为专供精神科学研究的领域—— 精神科学更接近形而上学而不接近所谓的“精确的与自然的”科学——从那个时代起, 在科学总的演进中已经发生了许多变化,以致目前的趋势是在强调各种问题在实在的各 个层次都具有其特殊性的同时,远远地离开了简单的二分法。
第一个需要指出的、基本的事实是生物学的演变,它当前的贡献对解释“主体”的 形成具有极大重要性。本世纪初的新达尔文主义把有机体的进化看作是两个基本因素的 结果,在这两个因素中,作为主体的动物是不起任何作用的:一方面是偶然变化或突变 (与今天人们越来越强调的、种群基因库的重组相对立);另一方面是环境所强加的选 择,但把选择设想为保存最有适应能力的、淘汰其它无适应能力的这种简单的挑选。因 此动物的行为只被看作极为次要的因素,在生命的延续中起的作用很小,没有任何本质 的因果关系。今天人们则相反认为选择基本上是对现象型变化的选择,而现象型变化本 身则被解释为配子染色体团对环境压力的“回答”(多布然斯基、瓦丁顿等)。但是, 现象型已经包含了行为,因为这两者都是属于适应性质的。此外,今天人们按反馈、返 身行为的模式来设想选择,因为有机体选择环境,改变环境,同时也受环境的影响。但 对环境的选择和改变还取决于行为这个在进化行为中越来越重要的因素。另一方面,在 原始进化论的过度乐观之后被古典新达尔文主义排除的“进步”概念,又引起了一些客 观的研究(赫胥黎、温彻等),其所用标准自然也是参照行为。基于所有这些原因,当 植物学家越来越强调反应过程时,动物心理或动物生态在动物生物学中正起着越来越主 要的作用。然而,这种动物心理学今天已提供了一份已经给人以相当深刻印象的从昆虫 或头足纲到人类的学习和智力的各阶段图表。洛伦兹还在一项极有启发性的研究中说明 了现代有关本能的理论如何可以延伸为对人类思想主要范畴的一种先验解释(洛伦兹是 康德派!)。今天,根本无须采用最后这一办法,无论如何人们都不会再把“主体”看 作是与自然无关的了。因为动物学和动物生态学的最普遍倾向是把行为和有机生命看作 是紧密相联的并且把动物作为主体来研究。
B.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的第二个基本衔接区是由方法的交换来构成的。我们说得 很清楚,是“交换”,因为人们将会看到这种服务是相互的。
第一,不用说,人文科学必将越来越多地应用统计方法、概率方法,以及在自然科 学领域里发展起来的抽象模式。为了说明来自自然科学的逻辑-数学结构是如何为人文 科学服务的,这里只举一个例子,就是众所周知的物理学与信息论二者关于熵的概念的 不谋而合。乍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在热力学和语言学这两门相距如此遥远的学 科间建立起联系来。可是,在建立有关信息的数学理论并把用以标志信息增长的表现形 式同“噪音”和杂乱相比较时,人们从一种基本上是形式的、有关对称的观点发现了, 这些函数与在滴的问题中运用的函数二者之间存在着某种同构性。在这种情况下,一门 自然科学所获得的技术就能为解决人文科学一个中心难题直接启示所要建立的技术。
主张人文科学特殊性的人们自然会反驳说,这种例子尽管很多,却证明不了什么, 自然科学化的思想在人文科学中越来越泛滥了,这在他们看来也是错误的!但是有一个 回答,而且是明显的回答,因为它能使那些认为人文科学与自然科学的接近有减弱人类 和高级行为所特有的独创性的危险的人们放心。的确,而且越来越清楚,人文科学在简 单地借用自然科学这个逻辑-数学技术。可是,这些目的专为人文科学的技术在很多情 况下又重新波及到自然科学并在自然科学技术一直不能彻底解决的问题上提供了意外的 解决办法,换言之,如果说有一股人文科学自然科学化的倾向的话,那么,也有一股相 反的倾向,即某些自然程序的人文科学化!
信息论恰好是这方面的第一个例子,因为它从热力学得到了它的形式启示之后,反 过来又影响到热力学的解释,其影响之大,竟使路易·德·布罗伊把熵问题同信息问题 的接近看作是近几十年来最富有成果和启发性的接近之一。另一方面,随便打开一本当 代生物学书籍都会不断地看到各种信息问题,从ADN(脱氧核糖核酸)螺旋体顺序排列 中发生信息的编码,直至保存取得的结果或“储存”问题(单是储存这个词或许就足以 表明上文所说的基本过程人文科学化),而储存大概是以ARN(核糖核酸,它在整个渐 成期直至表现型顺应中都起主要作用)的完整为前提的。
另一个非常突出的例子是被纽曼和莫尔根斯坦按经济计量学的需要而调整的“博奕” 或决策论。这项技术对研究人类的行为的用处越来越大(从泰纳的知觉到布瑞兹维兹的 道德行为),而同时它在自然科学中也引起了反响。我们可以举出两个例子。第一个是 热力学中有名的马克斯韦尔魔鬼问题。四十多年前斯齐拉德已经就这个问题提供了充满 希望的修正,今天我们可以根据它的“信息费用”这个概念作出合理的理论。第二个例 子属于生物学,生物学中还不断出现经济学的问题。阿什比最近证明,人们可以把一种 最简单的生物或神经调节模式建立在“策略”和属于博奕论的记入表的基础之上。
今天,整个控制论构成从物理学过渡到生物学的主要环节。它探讨的既是上面所说 的信息问题又是导向问题。从导向问题这个观点看,控制论或许并不直接来自人文科学, 人有时更经常考虑的是引导他的机器装置而不是引导自己。但人有时也会想到考虑自己 的行为,而人的这种自我引导对控制论的构成曾发生过作用这一点似乎是不可否认的。 在这方面,只要想一想目的性概念的演变就可以了。事实上,人们都相当清楚亚里士多 德的形式比较生硬的目的论,它包含着一个由人的意愿行为启发的、并因此被笛卡尔和 古典机械论称为拟人化的概念体系。但是,如果目的性概念仍然模糊不清的话,目的论 所提出的功能效用顺适问题、预测问题等等也就依旧原封未动。可是,在发现“目的性 机械等同物”并在制定因其合理性而与一般目的论有所区别的“目的学”(telenomie) 的同时,控制论就为人文科学以及人文科学对自然科学的反作用(在特殊情况下对整个 生物学的反作用)作出了重要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