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键盘上敲出这些文字的时候,这个案例已经结束几年时间了。但至今想起她的时候,我依然能够毫不费力地回想起她刚来咨询时的样子:一身严谨而合体的黑色的职业正装,里面露出一件黑色的高领紧身羊绒衫,一串羊脂玉的项链很妥帖地环绕在她的脖子上,脚下是一双一尘不染的锃亮的黑色高跟皮鞋。一袭浓黑的着装是那样具有视觉冲击力,以至于当时她长得什么样子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印象。我只记得她的形体非常挺拔,甚至挺拔得有点僵硬。
她叫黄莺。说实话,她是一个相貌很平凡的女人,但很容易被人记住,因为透过她再普通不过的外表,你分明会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与众不同。
第一次来咨询的时候,她就开门见山地声称自己是个日理万机的职业人,来这里是为了治疗严重的强迫症:十个月以前,她就开始每天反复地洗手。刚开始,她不以为然,不料情况竟然愈演愈烈,后来发展到每天洗手几十次,以至于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控制不住,频繁地跳下床去洗手。四个月以前,她终于忍受不了这份折磨去作了心理咨询,被诊断为强迫症。经过三个多月的心理治疗,洗手的症状终于有了明显改善,却突然又出现了另外一个怪症状,就是强迫性地检查门窗和柜子,而且严重程度随着洗手的逐渐缓解而越发厉害。后来,她对咨询效果很失望,于是决定换一家心理咨询机构碰碰运气。
听到她抱怨对前任咨询师的不满和失望的时候,我开始感到有些微微的压力。而且,像这样第一次走进咨询室就强烈而明确地告诉咨询师她要什么,并且立刻要求咨询师给一个治疗保证的来访者,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犹豫了一下,对黄莺坦白说,我现在的内心其实有一个冲突,就是是否愿意诚实地把自己的心理活动告诉她——按照我自己一贯的风格,我喜欢当下就把自己内心的关于来访者的那些念头告诉他们,并和他们一起开诚布公地讨论。然而,虽然我很希望和她也能够这样交流,但我现在又担心我的反馈会让她感到自己刚一来就不能被完全地接纳——毕竟,我们的咨询才刚刚开始十五分钟,我们基本上还是没有建立信任关系的陌生人。
黄莺斩钉截铁地回答说,她希望听到我真实的反馈,她什么都承受得住,因为自己是一个宁可死也要死得明白的人。于是,我告诉她,虽然我非常理解她急于解决困扰的心情,而且我也非常希望自己能够不让她一来就感到失望,但事实是,我无法承诺那些未来我无法把握的东西,因为治疗的结果不仅仅取决于我个人的美好愿望和坚定决心。同时,我也坦率地告诉她,在不得不这样答复她的要求的时候,我的内心也感到焦虑和有点被胁迫,因为我有点担心,她会由于我没能给出一个她所期望的疗效保证而立即放弃咨询。说完这些,我进一步强调,我只是想表达自己的感受,并没有想要评价她的意思,她仍然可以向我表达她的感受和希望。
她表情有些怪异地盯着我看了片刻,突然说:“我决定在你这里试试。不过,我很忙,没有多少时间能够长期耗在这里,所以我还是希望在一个半月——也就是六次以内结束治疗。”
我们的咨询就这样闪电般地拉开了序幕。黄莺三言两语就说完了有关自己强迫症的情况,然后就等着我开始对她进行治疗。由于前面的咨询师已经处理过许多关于她症状的问题,而且她也N次表示,自己已经不耐烦重复回答她已经向前任咨询师回答过的问题(当时,我心里就突然冒出一句话来:“续弦这活儿可真不好干啊。”),我就没有更多地逼问她的那些“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