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次咨询)
第十八次咨询的时间到了。云衣还没有到来。这让我多少感到有些意外,这个从来都准时如约前来的人,这次却没有来,是不是出现了什么情况呢?正在琢磨着,云衣就到了,显得风尘仆仆的样子。她的脸色看上去很疲倦,有些泛黄,而且整个眼眶都明显发青。
没等我问,云衣就解释说,她已经连着熬了两个通宵,她的同事捅了大娄子,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帮他们把问题解决好。
我问她:“在平常的工作中,你经常为了帮助别人收拾残局而让自己通宵达旦吗?”她说:“是啊,这是我最平常的工作状态写照。你想不到吧,我其实平均每天只睡四到五个小时。”这么说的时候,她的脸上忍不住流露出得意的神色。
我立刻联想到以前某两次咨询中,我和她之间的两小段当时让我印象深刻的对话:
是什么让你的父母对你的态度有了转变呢?
是我的成功吧。
你怎么界定你的成功?
我做到了那些他们的儿子做不到的事情。
我一上课就装做睡觉,然后回家暗中努力,结果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成了班里唯一被老师偏爱的“坏学生”。
如果当时你不是上课假装睡觉,而是上课好好听讲,光明正大地成为一个被老师偏爱的好学生,那会让你感觉有什么不同呢?
好像,那样的话,我就不可能被老师偏爱了吧?
为什么你会认为不可能呢?我所遇到的几乎所有的老师都是偏爱遵守纪律、好好听讲的好学生啊。
我也说不准,好像我这么认为不符合常理,但是我的确好像就是这么认定的。
“曹老师,你在想什么呢?怎么忽然把我扔一边不理我了?”云衣在呼唤我,我一下子从自己的思绪中跳了出来。“哦,抱歉。”我说,然后,我就把自己刚才的想法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她,问她怎么看。
云衣说,现在我把这些碎片放在一起问她的时候,她才觉得这里面是有内在联系的。不过,她也说不清楚这里面的联系在哪里。
我说,我好像听到了这些对话其实都在表达一句话,就是“我为了得到人所不能得,作为代价,我就必须要完成人所不能完成,来证明自己也值得被爱”。
她沉默了。
我继续沿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走:“我不确认自己的这个推演是不是符合你的情况,但我想到的是,完成人所不能完成,就好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有比别人更多的利用价值 ——我记得你说过,你认为你的父母之所以对你的态度发生转变,是因为你给了他们不可能从儿子们身上得到的好东西,也就是说,你对他们来说有更多的利用价值。正像你自己曾经说过的那样,你一直想要得到爱,而你得到的却是交换。”
云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请我继续说下去。
我反问她:“你在工作中的模式也是要完成人所不能完成,这是不是也在证明自己对老板来说有更多的利用价值,从而换取老板的认可和爱呢?”
云衣同意我的假设,请我再多说一点。
我继续问她:“这让我联想到你在小学时候的表现——你宁可上课假装睡觉,让老师觉得你没有听讲,冒着被老师不喜欢的风险,也要努力证明你可以不听讲而照样取得比所有孩子更好的成绩。不知道你自己现在对此有什么解读?”
云衣想了一会儿,回答:“说实话,那时候的我对自己的能力还不是真的很自信。你不知道,我在家里的时候,家里人是怎么评价我的。他们都认为我很笨、很呆,而且刚从农村回到城市的时候,我确实显得特别无知,比如过马路,我都不知道什么是红绿灯、斑马线。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真的相信自己比别人更弱智。直到进了学校以后,我才突然发现,原来我还可以学习得很好——到现在我还记得第一次考试拿到全班第一名时的惊慌失措,当时我完全蒙了,怀疑老师是不是把卷子弄错了,把别人的成绩当成了我的。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夸奖我,我吓得都不敢抬头——那是自从我回到自己家以来第一次被别人夸奖,我当时一点都不高兴,因为我吓坏了,就好像我偷窃了别人的东西一样。直到后来卷子发到我自己的手里,我才相信那就是我自己的成绩。我哭了,哭得很厉害。现在我才知道,那一次成功让我知道,原来我还是有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