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心理学可以采用真正的实验方法,这些方法是语言学或经济科学之类的学科几 乎不可能(或很少可能)采用的。它用了比这些学科更长的时间来确定自己研究的特定 对象。这其中有两个实际上是互为补充的原因。一方面,心理学主要是研究人,它在很 长一段时间内是哲学的臣仆,因此它相当费力地才理解到内省的限度以及把意识置于 “行为”的总背景之中的必要性;另一方面,科学心理学不再以唯一的内省作为中心之 后,在当代结构主义各派重新发现比意识更为广泛、更为深刻,但同时又包含意识并保 持意识同机体、同集体生活联系的精神特殊性之前,首先在人身上看到的只是一种生物 因素和社会因素的混合物。
因此描述当代科学心理学的趋势首先就是分析它同哲学分离(却同认识论一直保持 着不断更新的联系)的原因。其次是回顾初期的经验主义,因为在今天,每当著作家们 对解释性理论发生怀疑而只限于描述可观察之物或规律时,经验主义就再度出现。再其 次,是阐明寻求解释如何往往导致朝向有机生命,甚至越过生命朝向一般生理机制或社 会生活去还原的尝试。最后,是指出为达到精神生活或行为的特殊性所进行的各种不同 类型的研究。这些研究的方向,有的是内在的质性资料(心理分析),有的是可以精确 计量的总的可观察之物(行为),有的是发生结构主义,有的是抽象的模式。这样一幅 图景自然还有一些有关心理学跨学科的趋势和人文科学中这一特殊分支的种种应用的说 明作为补充。
要客观地指出目前的情况和各学派的情况,有两点必须说明。一方面,由各国心理 学会组成的国际科学心理学联合会(全部大约有四万名个体会员),从来不愿意加入国 际哲学及人文科学大会,这当然不是因为联合会对哲学与人文科学不感兴趣,而是因为 它执意要和哲学思辩保持一定的距离,而哲学思辨对语言学或人口学则毫无威胁。另一 方面,有些思想家认为科学心理学不足以提供对人的认识,它应该由“哲学心理学” (又称“哲学人类学”)来给予补充。因此,要了解当代科学心理学的派别,必须先指 出这两股思潮的差别,揭示作为科学的心理学所特有的要求,这是非常重要的。
对于许多学者特别是持实证主义立场的学者来说,科学心理学与哲学心理学的差别 (他们一般都否认后者有任何意义)在于所考察问题的性质。心理学和其他任何科学一 样,只研究“可观察之物”,而哲学则力求达到事物的性质和“本质”。
初看起来,事情似乎确是这样。比如,人人都同意人的意志自由或不自由的问题是 属于哲学而不是属于科学心理学的问题(即使在方法上心理学家在涉及现象时接受方法 论决定论)。人人也都承认记忆或知觉规律可用来作科学性研究。可是,心理学史本身 立即表明,哲学问题与科学问题之间的界限是经常变动的,而且变动的方向是出乎预料 的。例如,上世纪末,心理学家很少研究智力领域中的判断机制,或者顶多把它看作属 于观念联合的问题,而留给逻辑学家去更多地探讨。当马伯进行这方面的研究时,他仅 仅认为在联合因素之外还有一个“心理之外的因素”或逻辑因素,这个因素与心理学家 无关。今天则相反。关于智力的理论有多种多样,但谁也不想把判断排除在心理学领域 之外。因此,今天若要把心理问题分为科学的和哲学的话,那是异常冒险的。目前最为 普遍的趋势是把科学设想为无限开放的并且由它自身随时决定与它有关的问题。
那么,为什么在历史的一个特定时期,某些问题被看作属于科学心理学,另外一些 问题则不属于科学心理学而可以交给哲学呢?这只是因为有些问题能够充分加以限定, 因而可以通过实验和计算得到解决。同时,这样得到的解决是可以赢得研究者们的普遍 同意的(如暂时不一致时,可以进行复查或验证以期最后取得一致)。因此,如果说自 由的问题与科学无关(或者说目前无关),这倒不是因为它的性质(现象或“本质”, 等等),而是因为人们没有或还没有方法把它变成可以进行实验验证或算法验证的问题。 同时,至少在目前情况下,人们建议的各种解决办法都依赖于对价值、信仰等等的判断, 这些判断都是可以尊重的,但却不能彼此还原。这就构成在哲学上可以接受,但在科学 上不能接受的一种事实状态。
因此,作为第二个近似的解释,人们会说,科学心理学与哲学心理学之间的界限是 一个方法论问题:一方面是客观的方法,另一方面只是反思的、直觉的或思辩的方法。 但是,在研究精神事实这样一个关系到每个人的领域里,客观性与主观直觉的界线又在 哪里呢?人们常常倾向于认为这一分界线与内省有关。的确,心理学有过一个学派(行 为主义,今天它的立场显著地缓和了),它摈斥一切对意识的参照,只着眼于行为。但 是,也有过为独断唯物主义作辩护的哲学。因此,倘若认为科学心理学无视意识,哲学 心理学把意识作为自己的分析对象,那就大错特错了。本世纪初,德国心理学有整个一 个学派(维尔茨堡的思维心理学),正当比奈在巴黎研究同样的问题时,他们甚至试图 应用诱发内省的方法,把内省集中在一些非常限定的、可以决定的问题之上,使之产生 出最大量的信息。他们限定的问题是:形象在思维中的作用以及判断与观念联合的区别 等等。虽说这些研究阐明了内省的限度,这一点下文还将谈到,却丝毫没有达到否认内 省的一切意义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