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匆匆的尾声

一周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咨询已经进入了第九次。穿着天蓝色裙子的黄莺一来就提到了结束咨询,因为她的强迫症已经好了,她想赶紧回到自己的“正常生活”中。我向她反馈说,她这样急迫的态度让我多少有点压迫感,并请她帮助我一起分辨这种感觉中,是否也有我感应到她情绪的成分。

沉浸在愉快情绪中的黄莺用很快的语速回答说,我这个问题对她一点也不重要。对她重要的是,她要治疗强迫症的目标已经顺利实现了——在她的生活中,除了强迫症之外,其他的一切她自己都可以把握得很好,她完全不需要心理咨询的帮助。

我选择咽下了自己接下来的那些可能会干扰到她的话。我想,黄莺有权利决定她自己的生活,我的任务不是试图强迫她成为我所希望她成为的那个样子,也不是强迫自己为她心理世界中的一切问题负责。我只是她在困境中选择的一个同伴,而现在,她想自己一个人前行了。

“那么,在你最后的一次咨询里,你想做什么呢?”我征询她的意见,她不假思索地说,在我们的咨访关系结束之前,她还有很多话想对我说。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兴致勃勃地告诉了我在整个咨询过程中,她的一些“秘密的”心理活动。我认真地倾听着,并不时给予自己当下的反馈。在反馈中,我提醒她留意自己是否有用愤怒来应对恐惧的模式。她不以为然地回答说,这不过是所有动物的本能而已——当动物遇到敌人的时候,如果对方比自己强大,它就会感到恐惧压倒了愤怒,于是逃跑;如果对方比自己弱小,它就会感到愤怒压倒了恐惧,于是战斗。而她自认为自己是个强大的人,所以会比较常用强者遇到对手的方式。“你这个理解有点意思。”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同时咽下了我关于这个话题后面还想质疑她的一大段内在言语。

当时,钟正好走到最后一分钟的位置,黄莺站起身来,提出要拥抱我——为了防止我的拒绝,在我开口前,她抢先用很柔和的语调说,她以前从来没有主动要求过拥抱一个女性,所以如果我拒绝她,那么……我大笑着拥抱了她。然后,她职业化地和我握完手、说完再见,像只终于被放飞的鸟儿一般,头也不回地欢快地飞了出去。望着她的背影,我的心里却好像沉甸甸的。我仍然有些不解,装着那么多尚未表达出来的爱恨情仇、忠诚与背叛以及未了的遗憾,这个身躯怎么还可以那样轻盈地飞翔呢?

或许,这个所谓的“遗憾”仅仅是我自己的:因为,原本我还想至少在最后一个阶段做一些收尾工作的——比如,设法创造条件让黄莺与自己心中仍然不愿意接纳的那些部分和解,和她一起探讨生命中的“控制”等主题,尝试探索和修复她的俄狄浦斯情结,诸如此类,以及对我们整个咨询联盟互动关系的讨论和总结。可是,我们的咨询就这样结束了,留在我记忆最深处的只是黄莺第一次走进咨询室的样子,以及结束时我心中和某种东西擦肩而过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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