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着她的话说下去:“是啊,上次咨询快结束的时候,你忽然意识到,你其实并不是没有嫉妒的,而是出于怕伤害别人的原因,你把嫉妒给压抑下去了。可是,就在这一次咨询中,你本来是专门想消除嫉妒的,可是你完全没有想起来上次那个这么重要的领悟,可见这一定还有它的道理啊。”
云衣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于是,我趁机建议她看看为什么自己到现在还不能面对自己对别人的嫉妒。她很合作地同意了,可是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什么结果。我明白,这是因为她的阻抗很强,于是带她进入了意象对话:
首先,我请她想象出一张最美好的图片。她想象出来的是一张黑白的全家福——爸爸妈妈和一个小女孩,其中小女孩坐在爸爸的腿上。这张图片的名字叫《幸福》,不过,图片显影很差,图像效果模模糊糊。
接着,我请她想象出一张最不喜欢的图片。她想象出来的是类似《灰姑娘》故事中的一个情节片段——一个家庭里,爸爸和后妈带着他们俩亲生的两个女儿欢蹦乱跳地去参加王子的晚宴了,而灰姑娘穿着破破烂烂的裙子坐在垃圾堆里。那是一张彩色图片,图像很清晰。这张图片的名字叫《凄凉》。
我请她启动一下播放按钮,让这个《凄凉》的定格活动起来,像录像故事一样继续播放,看看会发生什么。她马上就发现,灰姑娘浑身肮脏黏腻,还散发着臭味,她正跪坐在垃圾堆里捡垃圾。
“灰姑娘为什么要捡垃圾呢?”我问。
云衣说:“因为爸爸、后妈和他们的两个女儿从来不给她饭吃,所以她饿极了,为了活命,灰姑娘只好从他们扔的垃圾中捡出点还能吃的*食物填填肚子。”我听了云衣的话,心里感到很是难过。
“如果现在让灰姑娘看到那张叫《幸福》的图片,她会有什么感受呢?”我小心翼翼地问。
云衣的眉头紧锁,脸上忽地一红,随即显现出很痛苦难受的表情,身体也一个劲地向后蜷缩。一刹那,我都有一点责备自己的残忍,关羽刮骨疗伤的画面再次在我脑中划过。
这时,云衣的眼球出现了剧烈的震颤,脸色开始发青,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而深沉。我轻轻地问她,发生什么了?她不回答。
我关注着她的反应。现在,她的面部肌肉开始变得僵硬,然后双手出现了撕和猛然扔掉的动作。我问她,在意象中把什么东西撕掉然后又扔掉了,是吗?她还是不回答。我感到自己有点焦虑了。
我继续紧张地观察着她,这时,她的脸上显得有点惊讶。我问她,云衣,现在发生了什么事让你感到有些惊讶吗?她依然不回答,却紧接着把自己的脸很厌恶地扭向一边,好像要躲避什么她不喜欢的东西。“云衣,我看到你把脸扭到了一侧,你是想躲避什么东西吗?”我一边问,一边猜测她想要躲开的是不是我刚才的那句问话。她还是不回答我。这时,我明显感到自己的焦虑一下子升高了。我越来越不知道云衣一个人走到哪里了,我不确定自己是应该相信她自我探索的力量,尊重她自我探索的愿望,还是应该出于对来访者的负责而强行介入干预。在这样的矛盾冲突中,我感到自己越来越焦虑,时间过得真慢,我一次次地看着墙上的表。
突然,我不再把注意力放在云衣身上,而是一下和自己的焦虑全然地在一起了——我至今都不知道那是怎么发生的,但我只能说,那真是我一生中很奇妙的一次感受:我的呼吸减慢了,心跳平缓了,肌肉松弛了,我感到自己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张力缓缓地沉淀到了心脏的部位。我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呼吸甚至血液在我的血管中流动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我闭上了眼睛。忽然,我感受到对面的这个生命传达过来的强烈信息,她正在痛苦地挣扎着,拼命想要挣脱来自内心的某种破坏性力量的追逐。现在回想当时的情景,在那一刻,我感觉不到哪个是我、哪个是她,就好像我们本来就是一个连通器,而且我好像根本就忘记了有“我”和“她”的这根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