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似乎在好转中。
瑟瑟意识到自己是“城堡中的公主”后,开始有意识地让自己“走出城堡”。她的幻想减少了,抱怨也少了。过去她关注的只是自己,自己的幽怨和悲哀,而现在她开始关注外界,而不是仅仅关注自己的事情。她的才华开始显露,快乐和风趣的时候也开始增加。我们的咨询也越来越轻松,我在想,也许很快我们就可以结束咨询了。
她也同意,她说也许只要再处理一下残留的其他问题,就可以结束咨询了,因为她感到自己的抑郁越来越少了。
残留的其他问题之一,是性问题。
她说,在过去由于抑郁的影响,她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有性的欲望。她和丈夫之间的性生活很少,不过,他们都可以接受这个现状。
但是,当她的抑郁越来越轻之后,他们关于性的问题开始显现出来。
我当然也知道,在影响夫妻关系的种种因素中,性和谐与否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
天上下雨地上流。
小两口打架不记仇。
白天吃的一锅饭。
夜里睡的一个枕头。
同床共枕,在化解夫妻之间的冲突上有着强有力的作用。
因此,我们决定讨论一下性问题及其解决方法。
但是,这个过程渐渐让我有些尴尬起来。
她在和我这名心理咨询师谈性的时候,太坦然了。
她会说一些他们夫妻之间的细节,目的当然是为了呈现问题。她也会描述她自己的一些感受,她在什么情况下满足而什么情况下不满足,目的当然也是为了呈现问题。我渐渐感到有点不舒服,因为我感到仿佛是在被她诱惑。
我在想,这是不是我的“投射”——也许她并没有诱惑我,而是我自己对她产生了性的欲望,却不敢承认,因而把责任归到她的一方。
虽然我自律甚严,虽然我自诩是心理咨询师中在两性关系上最正派的那些人之一,虽然在过去的心理咨询中,我是遇到性的移情最少的心理咨询师,但是,也不能排除有这个可能。
毕竟,听这样一个美貌的女子谈性,对任何男人都是一个刺激。
我开始委婉地对她提出建议,建议约束一下谈话,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描述。
她回答说:“我不大知道什么是必要的,什么是不必要的,如果我完全不谈,又解决不了问题。要不,老师这样吧,您觉得哪些是不必要的,就告诉我好了。”
说完,她微笑着又补充了一句:“我什么都听您的,我不会为难您的。”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害怕被她发现,我急忙说了一些话,现在我不太记得那是些什么话,大致是一些关于心理咨询过程是如何如何的说明。
她又是微微一笑,用很体贴的语气说:“老师,我知道。”
带着狡黠的表情,她居然轻轻地补了一句:“您的样子像个孩子,挺可爱的。”
我的火气好大,这个女人仿佛一下子占了上风,用一个我担心自己有但是未必有的东西,把我置于一个弱者的地位。
可能每一名心理咨询师都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而每一名心理咨询师都发现这个困境很考验人。这就是所谓的情欲的移情和反移情问题。
心理咨询有非常明确的职业道德规范,心理咨询师和来访者之间禁止有其他关系,特别是严禁有两性的关系。违反这个规范的心理咨询师在国外可能会被“终身禁赛”,要离开这个行业。我国虽然还没有统一的管理机构去审查、去禁赛,但这个规范是很明确的。除了极少数害群之马,心理咨询师都会在行为上约束自己。但是,行为上能约束,并不能保证在意识中没有受到诱惑。即使意识中没有,潜意识中也不可避免地会有,而这会成为心理咨询中一个很危险的问题。
我后来回顾这个咨询时,发现在咨询一开始,我在潜意识中就多多少少被她诱惑了。不过,直到这个时刻,我才意识到这一点。两性间的移情、反移情困境,已经出现在我的咨询中了。
我开始提防,而她似乎愈演愈烈。
比如,之后不久的一次咨询,她带着几分酒醉,不知因为什么在我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她伏在桌子上哭的时候,把桌上的东西碰掉在地上。我俯身去捡时,她也伸手去捡,却抓到了我的手上。我微微抬头看她,发现她也正在看我,眼神中有些异样的东西。
不能回避了。我开始和她谈移情问题。
我首先向她坦承,经过仔细的自我分析,我发现自己对她有反移情。由于这种反移情,使得我对她有一种欣赏和怜惜的感情——而这之中,也包含着一个男性对一个有魅力的女性的正常反应。我也告诉她,我感到她也有移情。移情和反移情如果不能恰当处理,对我们的咨询是有害的。而如果我们一起将这个移情、反移情分析清楚,则可以从中发现一些关于她心理的真相,对她的心理成长是有益处的。
我发现,所谓“见光死”这话真的很有道理。当我不敢承认反移情时,我的咨询受到阻碍;而当我坦率地承认并开始讨论时,我发现,自己的反移情一下子减少了。
她的变化要慢得多,但是,也在一点点解决。一开始,她继续原来的行为,随后她逐渐对我愤怒、指责,仿佛对待一个对她始乱终弃的男人。逐渐地,我们找到了一些东西。比如,我们发现她之所以对我有移情,是因为我是她“走出城堡时见到的第一个男子”。比如,我们发现了她小时候有恋父情结。还有,我们发现她的性诱惑式的移情,是自我肯定的一种方式——而我们发现,她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用其他方式也可以自我肯定。逐渐地,当我们对移情的来龙去脉越来越清楚,移情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我们终于又回到了——或者说第一次真正来到了——光风霁月、心地坦然的境界。
她说:“我终于明白,带我离开城堡的不一定非得是我的王子,也可以是我的引路人、我遇到的一个智者。”
至于他们婚姻中的性困难,据她说,这个问题已经不需要在这里解决了。至于他们是怎么解决的或者有没有解决,我不知道。